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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明半

一

一樓鄰居大哥是園藝師，他家的凌霄花兒大概長瘋了，從他家陽臺窗子借隔墻就伸向了我家陽臺，進(jìn)而爬柵欄竄門楣，又從門楣攀緣上另一家鄰居的窗戶，看陣勢很有可能把整棟法院公寓幾十家陽臺窗戶都遮蔽嚴(yán)實，屋子里綠意陰涼，但也暗無天日。

原本對凌霄花兒就看不起，詩人舒婷《致橡樹》詩里一句“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讓我對它從骨子里生出一股子鄙視。

一個陰天的午后，被凌霄花藤遮蔽的的屋子憋悶陰暗，陽臺的窗戶想要打開都有些受限了，我慢慢推開一扇窗，用孩子廢棄的球鞋帶子把凌霄花藤捆成一束，拉拽至陽臺窗戶最東邊窗欞，從其縫隙把鞋帶穿入固定，陽臺上馬上明亮了許多，心情也豁亮很多……

幾天之后，凌霄花藤蔓頂端嫩黃的葉芽堅強(qiáng)地順著陽臺窗戶的窗欞向上延伸著，且有無限向上攀緣的勃勃?dú)鈩?，而且長勢強(qiáng)勁，十分茂密，間隙中還開出幾朵桔色的喇叭花。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對凌霄花的攀援不再是那樣強(qiáng)烈的鄙視。而它根本無視我鄙視的眼神，很快在我家陽臺的玻璃上方搭成一拱形的綠圈，且垂懸在玻璃外面許多細(xì)小的枝丫，整個陽臺和我的主臥室都童話且田園。

凌霄花在炎炎夏日給我營造了一個清涼碧綠的空間，也營造了我清涼寧靜的心境。

站在公寓樓的下面，可以看見凌霄花快樂地攀援著，窗戶邊懸垂的草繩子上、晾曬衣物的竹竿上、窗戶縫隙間，窗戶之間的墻壁上等等，凌霄花不遺余力延伸著它無限的蓬勃和綠意。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輕輕把陽臺窗戶推個半開，用手觸摸著凌霄花細(xì)軟的枝莖，如此柔弱、嫩軟的小東西自身怎能直立生長得起來呢？別說再把自己舉離到不勝寒冷的高處！

由此，我不僅僅是一種不再鄙視，而且是從內(nèi)心開始惜憐了。

我在內(nèi)心深處領(lǐng)悟著長期以來在心底的兩個詞“依附”和“攀援”，詞語本身無所謂褒貶，凌霄花向上竄伸的枝椏告訴我，它們能夠從平面向立體空間延伸的緣由，正是憑借依附和攀援的自身特點(diǎn)，才得以給人們視覺上美的享受、給人們感觸上清涼的快樂。可以這樣說，依附和攀援是它們優(yōu)秀的品質(zhì)。

在一個明媚的早上，我站在陽臺幽靜的窗戶下，仰起頭，不知不覺中凌霄花的藤蔓上探頭探腦出來許多細(xì)嫩的芽枝，依附在窗戶的橫隔和玻璃上執(zhí)著地攀援著?？梢娏柘龌▓詮?qiáng)的生命里還有很大的包容。它們攀援植物不作固定株形的選擇，具有很強(qiáng)的空間可塑性，可以是墻壁，可以是樹干，可以是繩索……可以是平面的，也可以是凹凸不平的，可以是生硬的，也可以是柔軟的……可以是高聳入云端的，也可以是伸手可觸的地方，它們營造出來的不同的景觀效果，現(xiàn)在已被廣泛用于建筑、墻面、棚架、綠廊、涼亭、籬垣、陽臺、屋頂?shù)忍帯?/p>

凌霄花，這朵一向由于“攀援（攀緣）”而招來非議的頑強(qiáng)的花兒，忍辱負(fù)重地向世人默默示現(xiàn)著生命卑微但是極具生命力的價值啊。

正如張愛玲所說的：把生命卑微到泥土里，是為了盛開更加美麗的花朵。

二

資料上說，凌霄花是紫葳科凌霄屬的落葉藤本觀賞植物。它和常春藤一樣，在細(xì)長莖上生有無數(shù)不定根，也叫攀援根，并憑借攀援根，將自身固定在墻壁或其他植物莖干上。它的藤蔓可長出氣生根，攀附樹種的同時還會寄生于其他樹種，奪取其養(yǎng)料。

這就是說，凌霄花既能夠獨(dú)立給養(yǎng)，也能夠在攀援時吸收其所攀援植物的營養(yǎng)。如果其所依附攀援的植物本身有問題，凌霄花就能夠致使所攀附樹種的根系所吸收的養(yǎng)分無法輸送至樹冠等部位，久而久之，樹葉逐漸脫落，最后致使樹木死亡。

據(jù)說武漢市東湖邊上沿湖路荷塘邊的一棵松樹就是被凌霄花完全覆蓋纏死，只剩下一根樹干的。

好恐懼的凌霄花！

依附和攀援，如此巨大的力量。

近兩天，我的朋友，我至深至交的一個朋友突然身患癌癥，他拿了醫(yī)院做出來的胃鏡的片子，上面的腫瘤附著在光溜溜食管的內(nèi)壁上，紫黑色的腫瘤表面也呈現(xiàn)著鬼魅猙獰的光芒，而我，怎么看這顆腫瘤周身都似乎布滿了邪淫，布滿了一種讓人說不出，卻能夠深刻感受得到切膚的寒冷，但是，一看它，還是忍不住要再看她，狐媚不對，反正腦子里揮之不去一個讓人欲罷不能的“媚”誘惑，這顆腫瘤顯得茁壯而生機(jī)……

看得出，這個腫瘤就像是依附在我朋友身上的凌霄花一樣，它無時不刻在吸收著朋友身上大量的營養(yǎng)，朋友偉岸的軀體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瘦消下來，我不敢想象結(jié)果，朋友被魔鬼纏繞上了，病魔依附朋友的身體消耗朋友身體。

我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記得小時候?qū)W過的一篇荀子勸學(xué)的文章，里面有“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yuǎn)；順風(fēng)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wù)哒?。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的話語。

還有“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fā)，系之葦苕，風(fēng)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zhì)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fù)襦l(xiāng)，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的話。

這些都說明了“攀援”和“借勢”原本也是自然界一種生存的法則。物類之起，必有所始?！督饎偨?jīng)》中講“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大概能夠使得我明白些微的道理。

武漢市東湖邊上沿湖路荷塘邊自由自在生長的一棵松樹和纏在這棵松樹上的凌霄花，它們生命的際遇不同，但生命的權(quán)利平等，生命做大的幾率平等。松樹完全被凌霄花覆蓋纏死，只剩下一根樹干是它們生命力竟擇的結(jié)果。粗壯高大并不代表生命力一定強(qiáng)！相反，細(xì)小柔弱也并不一定生命力就差。

世間所有，飄旋流溢，澹蕩旖旎，只要是存在的就都有其極深的道理。只是我們的無知而已。用情深處，就會清澈見底，就能夠朗朗清明，給予自己靈魂以關(guān)照與體恤。

想來這凌霄花，這世間的依附和攀援，一定發(fā)源于我的五臟六腑，沿著七情六欲，深深淺淺、迂回曲折地淌出我的心谷，走進(jìn)宇宙、漂移虛空，不在分別，慢慢地和心目中無際無涯的物象合為一體。

太美妙了！真好！

【作者簡介】

金明半，原名:王厭芳，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邯鄲文化》主編。邯鄲市第十三屆、十四屆、十五屆人大代表。業(yè)余創(chuàng)作出版長篇小說《盾罅》、詩集《飄落的梅葉》、散文集《清涼遇》和《平安?！?、古典詩詞集《雪落園》、《東籬菊》；主編《華豐志》；配文《那些年往事如煙》攝影集。作品入選《中國散文大辭典》，散文集被多家大學(xué)及國家級圖書館收藏。或有獲獎，皆被云煙。

編輯：曲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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